大白免(兔年拜年做客，长三角小娃们不约而同相中了上海大白兔奶糖)

我先生是扬州人，大年三十大早起床，贴好春联和福字，吃个早午饭，就驱车直奔扬州。

我的公公姐弟三人，三人皆有一子，三个兄弟也都出外发展，分别在南京、苏州、上海安了家。今年是三年来的第一次大团聚，三兄弟拖家带口，一路飞驰，都向着扬州而去。

年夜饭是在一家地道的淮扬菜馆，想着服务员也要下班过年，大家都不能尽兴地聊，于是长辈们大手一挥：“明天继续！我们去南京！由XX（在南京的大表哥）全程负责！”当然一致通过，第二天，一串苏K、沪A、苏E就在苏A的带领下，直奔南京。大表哥家收拾得洁净喜气，茶几上摆着各色果盘，传统年味满满，而来自长三角不同城市的小娃们，几乎不约而同地都相中了“大白兔”。

提到大白兔，没人会误以为真是一只兔子；天南海北的小囡，谁还没吃过这颗奶糖？往上追溯到我当小囡的年代，大白兔更是过年才有的奢侈品，白色的糖纸，奔跳的兔子，入口即化的米纸和浓郁的奶香，真是勾动了左邻右舍小孩的魂，这种来自上海的甜蜜滋味，是我童年难忘记忆的一部分。

但明明是奶糖，为啥不以牛羊，而以兔子冠名呢？你看，几乎每座园林、每处厅堂的名字都寄寓着园主的心志，几乎每条街巷、每个桥梁的名字也都表现出某种情感倾向，甚至人们给自家“毛孩子”起名都要费一番功夫，大白兔奶糖产自文化重镇上海，还是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的献礼之作，后来还曾被当作国礼赠送外宾，其商标应该不会随随便便弄一个吧？那为啥是大白兔呢？

作为人类最早驯化的动物之一，我们中国人对兔子可能情有独钟。传统民俗中有兔子，譬如祭拜“兔儿爷”，元宵兔子灯，还有用“鹰踏兔”的图案来布置洞房；民间传说中有兔子，譬如月宫捣药玉兔，文王“吐子成兔”；文献典籍中有兔子，如《孙子兵法》记载的“后如脱兔，敌不及拒”，《战国策·齐策四》中的“狡兔有三窟”；文学作品中有兔子，譬如《诗经》中的“肃肃兔罝，施于中林。赳赳武夫，公侯腹心”，《木兰辞》中的“雄兔脚扑朔，雌兔眼迷离”；民间工艺中有兔子，小娃的衣着装饰中也常见兔子的造型……花灯、气球、图片、剪纸、手办、挂件、毛绒玩具乃至小姑娘头上多姿多彩的发饰，兔子都是最常被使用的元素。你回忆一下，小姑娘辫子上有绑个老鼠的吗？即使是憨憨的猪，也远不如萌萌的兔更受欢迎。

兔子受欢迎当然有很多原因。兔所对应的卯时，为清晨5—7点钟，正是太阳升起、万物苏醒的昂扬时刻。兔子繁殖能力强，又与“吐子”谐音，在崇尚“多子多福”的传统文化中，承载了人们对人丁兴旺的美好愿望。玉兔在月宫中捣的是不死仙药，这契合人们对健康长寿的向往。月亮的盈亏变化被视为死而复生，而兔子繁殖的生育期约为29天，且是在夜晚生产，仿佛与月亮有着神秘的联系，也就被寄予了对永生的盼望。而且，兔子奔跑速度快，看起来极其聪敏迅捷，民间就有了给娃娃穿兔鞋的习俗，以祈求小孩身体健康行动敏捷。

我们看见的野兔大多是灰色的，白兔是自然白化的个体，在野生的状态下特别罕见，“物以稀为贵”，加上在人们看来白须白发是长寿仙人的标配，所以白兔更被视为祥瑞，这才被“安排”进了广寒宫里陪嫦娥。有这样丰富的祥瑞意义、坚实的群众基础，再加其憨态可掬，美味的奶糖被标以“大白兔”商标，也算相得益彰了。

而吴地人对于兔子的喜爱，更是全面而热烈。就不去说全国人民都喜闻乐见的种种民俗，也不止于此刻我们这些苏、沪、宁、扬等地的人对大白兔奶糖的钟情，兔子还在吴地人的娱乐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。

明四家之一、青绿山水大家仇英的巨制《清明上河图》中有一处春台戏的描绘。春台戏，也就是其他地方所称的社戏，是先民酬神祈年的一项重要活动。村民非常重视，从年初开始就着手准备，到了预定的日子，便在野外搭台演戏，娱乐神灵，好祈求护佑。规模也大，一场乡村野地里的“村台戏”，也必要两三日才演罢。这样重要而热闹的行为，演出的剧目也必定是乡民熟悉且喜爱的。这幅《清明上河图》所绘的戏台上，演出的正是《白兔记·李三娘井边遇子》。

清代画家徐扬的《姑苏繁华图》中，也描绘了一处戏台，其演出的堂会也是《白兔记》。《白兔记》讲述的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“守得云开见月明”的故事，其故事原型刘知远从流浪汉到最后登上帝位的经历堪称传奇。故事说，刘知远年幼丧父，流落江湖，被一位李员外收留，并把女儿李三娘嫁给了他。不幸李员外离世，三娘的哥嫂为了家产屡屡加害他们，刘知远被迫去投军，已经怀孕的三娘则留在家中饱受虐待。因屡立战功，刘知远官至九州安抚。三娘在家无限辛劳，竟在磨房里生了个儿子。她担心儿子被哥嫂杀害，托人将其送给刘知远抚养。时间一晃十五年，儿子回村探母。在归途的休整中，儿子打猎，追赶一只白兔，与正在井边汲水的三娘相遇，母子相认，最终夫妻团聚。

你看，追赶罕见的白兔，而不是更常见的山鸡、狍子一类，是不是更具有美感和祥瑞意义，更适合江南的温雅气质？兔子的温顺可爱、机灵活泼也让它成了吴地人的常见宠物。明代江宁人顾起元的《客座赘语》中就讲了一个以白兔为宠物的真实故事：“癸丑五月初七雨后，镇江人徐某牛市寓中，有一白兔，江夏星士汪应龙持来……能出入人衣袖中，亦奇物也。”苏州人还把喝醉了酒含蓄地称为“捉兔子”，生动有趣。

我的老师告诉我说，上个世纪的某段时期里，苏州外贸困难，全靠兔子的皮毛担起外贸出口的重任，为苏州的经济立了功。

不说不知道，一说不得了，无论是衣食住行的生存需求，还是工艺美术的审美追求，是商品流通的经济生活，还是文学戏剧的精神生活，兔子都是吴地百姓重要的朋友。苏州本土的兔子属于华南兔，双腿健壮，擅长奔跑，在柔软的外表下有一颗超级敏锐向前的心，简直就是不断进取的苏州人的象征。你看，吴地的兔子，真是“十项全能”啊！

栏目主编：孔令君 文字编辑：陈抒怡 题图来源：上观题图 图片编辑：笪曦

来源：作者：余嘉